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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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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方薔在陳氏集團門外的長凳上已經坐了很久很久。

在這裏沒有得到李想的消息,陳氏集團的這位總經理跟李想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他看似說了很多,但說到底也就一件事,讓她可以主動放棄那筆讚助款,可對於李想的消息卻始終沒有吐露分毫。

她沒有什麽抱怨,反而有些感激。如果不是這位曾經理,她還不知道要被蒙在鼓裏多久。

如果是三年前的方薔得知這個消息大概會不甘、會怨憤,那時的她太過自尊,太過要強,一心想著憑借著自己的努力闖出一番天地,讓自己,讓媽媽,更讓哥哥過上好的生活,像他那樣的生活,也讓自己在他面前時不再那麽的……自慚形穢。

是的,雖然她從沒有說過,但以前的她在李想面前,就是會不自覺地自卑。他做得一手好菜,他彈得一手好琴,他做什麽事都毫不費力,他對愛忠貞,他待人真誠,他勇於擔當。自己做菜做菜不會,家務活也做得亂七八糟,除了在舞蹈上還有些天賦,她再想不出自己還有什麽能拿得出手的地方。

而最重要的,還是貧窮啊。

畢業那年他送給自己的那件紅裙子,以前只知道這件衣服很漂亮,穿起來很舒服,跟自己很搭,可後來她才從丁若若那裏知道這件衣服的價格數以十萬計。這對自己家而言是數年甚至數十年的生活費,而對於同樣年少的李想來說,只是一件可以隨手送給自己的禮物而已。後來自己去新公司入職,他隨手又給自己買了一套,美其名曰工作服。

其實,當時自己看到那套衣服標牌的第一反應是自卑,而不是欣喜吧。

其實從很多事情裏就能看得出來,他對金錢這種東西完全是沒有什麽概念的。他買東西從來只看好惡不看價格。他大一時就因為喜歡而把學校對面的那套房子直接買了下來,別人還在魔都蝸居時他就已經可以每天在外灘的江邊晨練了,他坐飛機永遠是頭等艙,坐火車都要軟臥,他家裏不是勞斯拉斯就是邁巴赫。

他也曾因為被家裏斷了經濟來源困窘過,可他卻也不在意,反而自得其樂地做家教、發傳單、送外賣,不但沒有什麽不適或苦痛,反而自得其樂。

方薔討厭他這種自得其樂。

就像一個原本生活在雲端的人兒掉落到不堪的泥濘裏,還興奮地跟她們這些一直生活在泥濘裏的人說:“嘿!你們快聞一聞,這泥土的味道是如此芬芳。”像是某天高高在上,生活在金碧輝煌宮殿群裏的皇帝微服私訪,到了農田,皇帝挽起褲腿,擼起袖子,大家這才愕然發現這位皇帝插秧的手藝竟比她們這些在田間耕作多年的老農來得還要熟練。

怎麽可以如此?

怎麽能如此?

這讓他們這些生活在泥濘裏,耕作在農田間的,最最平凡的普通人如何去做?如何去想?

所以她才在那個人生中的重大機遇出現時如餓極的鬣狗般沖將上去,她牢牢咬住那塊肉,就算被鞭子抽得遍體鱗傷,就算血流不止,可她就是不肯松口。

像這些,他是不會理解,也不會懂的。

方薔不是不知道這世間的事物都是等價交換,不是不知道人在得到一些什麽的同時必然會失去些什麽。只是……如果註定要失去一些什麽的話……

可不可以,不要是他。

她無力地站起身。

李想,你曾說過只要我願意,只要我想,你就會永遠在我身後……永遠……

我現在願意了,想了。

可你去哪裏了?

研究?

她猛地回憶起一個細節,她扶著出租車的門框,強忍著天旋地轉:“機場師傅,我要去機場!”

剛上車,還沒來得及坐穩,她忽然想起什麽,強摁著怦怦直跳的心臟。

“不……師傅,掉頭,先回酒店。”

原來畢業那年,你是帶著這樣的心情來找我的嗎?

重新坐回車裏,她緊緊揣著懷裏的戶口本,仿佛那薄薄的幾頁紙可以帶給自己力量,可以填補自己心裏那巨大的空白。

她必須有些憑借,不然她沒有勇氣。

……

這座城市已經不歡迎自己了嗎?

下了飛機,擡頭是鷺城黑透的天,低頭是凜冽的海風撲面而來。

方薔關上車窗,緊了緊身上的外套,忍不住這樣想。

“13年是你吧?”

的士司機像是不能確認,不住往後視鏡裏看著。

“13年?”

方薔不解地摘下鼻梁上的墨鏡。

“就是你!”司機激動地一拍方向盤,“那年的臺風就連我們本地人都沒見過,我急著回家,被一個男孩攔在路中間。他沒辦法了,讓我幫幫他。當時那種情況誰還顧得了別人啊,我當然也不樂意,可那個男孩……哎,從沒見過那樣的人……”

司機終於反應過來。

“那個男孩呢?”

方薔再止不住內心的仿徨。

“他走了,走得很遠很遠,遠到我都找不到他了……”

“那姑娘你可得好好找。”像是察覺了什麽,司機嘆了口氣,“這世上能有幾個人為了你命都不要。”

“我……就在這兒下。”

當黃色的駛過跨海大橋,駛上被海浪拍打的堤壩,駛近燈火通明的鷺城大學,能依稀看到那個承載他們那麽多記憶的老舊小區時,方薔忽然讓司機停了車。

記得以往不論多晚,不論從哪裏回來,他都要在學校後門下車,坐在海岸的堤壩上,靜靜看著或洶湧或平靜的浪潮好一會兒才肯回家。

當時只是覺得這樣的他有些奇怪,也有些孤獨。

可今天坐在同樣的地方,同樣的位置,她終於覺得自己能讀懂一些那時的他。

眼前這片漆黑的海好像亙古如此,潮水漲了又落落了又漲,人們來了又去去了又來,曾在它面前許下永遠在一起誓言的男男女女們從一個人變成兩個人最後又回到一個人。

原來它如此無情,它明明目睹了一切,可它只是沈默。

她忽然開始怕這種沈默。

方薔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可能是好久好久沒回來,所以才會在這裏一直到深夜。也可能是近鄉情怯,來時分秒等不得,即將到達問題的答案時反而開始心慌。

馬路旁,她在公交站牌前忽然止步,忽然想起了那個溫暖的早晨,本來在覆習功課,可卻意外地遇到了周浩然。當時自己心情很糟,他就帶自己翹學去游樂園。自己沒註意馬路上的車子,悶頭往前走,只差一絲便要被車撞到。

周浩然……這些年她幾乎忘掉了這個名字。明明都是自己生命中的過客,可為什麽想起周浩然,想起這個自己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時心中古井無波之餘甚至有些淡淡厭惡,而就是忘不掉那個明明從不是自己喜歡類型的男孩,甚至依然清晰記得當時他後怕得好久沒說話的他,從那以後過馬路都小心翼翼牽著自己的他呢。

看過左右,確認沒有車子,方薔這才走向路對面。

明明她已經會很小心地過馬路了。

……

“666666”

方薔依稀記得回學校畢業答辯時鷺城正好是回南天,家裏到處都濕漉漉的,像被水淹了一樣。當時她本來覺得都畢業了,不如趁行情好把這套房賣掉,也省下重新裝修的費用,可從來都聽她的的他這次卻分外叛逆,只是為方便家政阿姨過來通氣打掃換了個密碼鎖。

好像他說設這個密碼是想讓日子順遂一些吧?

可到底還是沒能如願。

伴隨著鎖體和鎖芯的摩擦聲,門緩緩被打開一條縫,方薔幾乎凸出青筋的的手緊緊握著門把手,強摁下狂跳的心臟,猛地推開了那扇門。

屋子熟悉又陌生,明顯是重新裝修過。原來的地板已經整個換掉了,墻壁也漆成了暖色調,很多當初的陳設統統沒了蹤影。當時她特地給自己買了懶人沙發,有事沒事就癱倒在沙發上追追劇看看綜藝,可現在不只沙發不見了,就連他們一起選的那臺電視也換成了掛在墻壁上的巨幕投影。

推開臥室,他們一起挑的那張大床已經不知去了哪裏,現在用的是和地板無縫銜接的榻榻米。

床頭櫃還是以前那張,但那張他們在塔公的照片已經沒了蹤影,現在放在那裏的是她和他在相依在堤壩上的照片,照片裏她閉著眼倚在他的肩膀上,他靜靜看著她,他們背後是紅色的夕陽。

很美,很溫暖。

可她卻有些冷。

順著旋梯上了天臺,擺放著她最喜歡搖籃的位置已經換成了各種奇奇怪怪的花花草草。

他們在一起的痕跡,好像都消失了。

她忽然有些累,忽然倚在天臺上看著遠方無垠的大海和即將遠航的貨輪待了好久好久。

是不是……已經晚了呢。

看得出來,自己真的在他心裏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他也是很努力地在抹除自己的痕跡。

如果是以前,她或許會心痛,會釋然,會如釋重負,誰知道呢。

可李想,這一切對我來說……也很難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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